《基督城大地震十周年记》姜老师
能经过两次大地震的人生一定不是太多,我们家就有两位,我和我的母亲。十年前的今天是基督城的大地震,185个生命就此停止了。那年我大女儿3岁,也就是她这个年龄,我在北京经历了唐山大地震,只有黑暗阴冷的抗震棚还在记忆里,因为都11月了,我记得脚上有冻疮了。地震在我的成长里从来没有走远过,因为我的父母都是土木结构工程师,尤其是母亲在唐山大地震后,被派到唐山分析各种建筑坏损情况,因为那时她在科研室,需要写研究报告。那是一段奇特的人生经历,我的理解是她刚从文革的死神那里捡了条命,又要在一个有几十万尸体的地方见证死亡。她总讲起飞机刚刚喷洒完消毒药水,马上又被千万群舞的黑苍蝇盖地严严实实,城市里只弥漫着尸体腐烂的气味,经久不消。到处都是废墟,有时会发现一座奇异的没倒的大楼,但当你走近才发现那只剩了一面墙,变成了牌楼……
10年前的今天,我在我的位于市中心的工作室里,那是近150年的大学旧址,后来改成了艺术中心,我申请到了有政府补贴的空间,租金不是太贵,也许是我的专业特殊。那座美丽的二层楼,是用巨大的石块砌起来的,是城里最美的老建筑之一。大约1点多钟,和我有约的客人来了,一位美国小伙子,希望在我的指导下,手工设计,制作完成他和未婚妻的结婚请柬,我工作室里有一部作版画的滚筒印刷机,大概有个三,五百公斤的样子。正说着话,就感觉不对了,一切都在晃,无法站立。我凭着本能,就地蹲下,抬眼看看确定没在房梁底下,不挨窗户,不靠着楼梯间。这都是老妈常念叨的安全常识。记得我和小伙子有个三米远,他特别高,我只能 screaming at him:"stay where you are, don't move, and low you body down." 马上就不只是晃了,开始掉土,呛人的咳嗽声止不住。只能低头,闭眼。头发里都是沙子。又一会儿,最坏的事情发生了,火警报警器响了,所有自动喷淋设备开始洒水,屋子里到处都是泥浆。我知道完蛋了,我所有的作品都完了,因为我所有的作品都是用纸完成的。就是10秒钟的事,停震了,用母亲给的常识就是这是最佳的撤离时间,要赶快离开。我用最快的速度拿了书包和我的作品集,满脸是土和泥浆的我,仔细看了一眼工作室,我直冒冷汗。那张巨大的展台被拍成了两半,一块巨石压在上面,天花板有个大洞,可以看见灰色的天。我还是要谢天谢地,我没钻进桌子底下,因为那个展台是三面封死的。还有靠近楼梯间,展台旁的这堵墙塌了,各种形状的石块落在了木楼梯上。母亲的逃生经验基本都用上了。我曾问过她地震到底应该跑,还是不跑,她告所我,跑与不跑,死亡率都是50%,跑更容易被砸伤,或失去平衡,摔倒受伤,要选择三角安全带,但只要停震,立刻逃离。
到了外面都是人,我冻得直哆嗦,特别冷,浑身湿的,还挂着泥浆,蓬头垢面。这时不远处小伙子的未婚妻来了,这让我心里有一丝安稳,因为那台印刷机早已狠狠地摔在工作室的地上,而小伙子不在旁边。她开始稀里哗啦地哭诉,烟尘弥漫中,市中心的大教堂毁了,那是这座城市的标志,Christchurch,一个被誉为英国以外,最英国的城市就这样在10秒里失去了这个久负盛名的标签。我脑子里还是有些空,觉得没什么可讲的,还是回家看看吧。步行了大约25分钟,到了家,我妈不在,门有些变形,不容易打开。厨房里好多东西都碎了,没顾得上收拾。好在我妈很快就到家了,她差点决定在市中心吃了饭再回来,但在最后的一刻,改主意回家了,幸运错过了那一片狼籍。Ronnie也不在,留了条,开车去大女儿幼儿园了,那天他刚好不在大学。手机早就没信号了,就见满街都是人,本能告诉我,骑上自行车去大学看孩子。果然到处都堵车,满街都是人,我好容易到了大学幼儿园,也不知爸爸在哪里堵着呢。看见就只剩我的女儿“小珠珠”和她最爱的安娜老师,还有园长在。珠珠并不慌乱,好像也没怎么哭,正在和老师观察soil liquefaction(土地液化)这是一个奇怪的地震现象,就是到处地表冒出泥浆。在基督城大地震后频繁出现,引来了世界很多的地震学者考察。
美丽可爱的安娜老师永远都有笑容,她和先生是俄罗斯移民,但谁也没有想到,她的先生就在市中心CTV大楼里,那185个死难者里就有她的先生。我也记得带珠珠走时我说过:“别担心,好多人的手机都没信号了,都堵在路上,他会没事的。” 至今女儿还记得这位老师,就今天早上她还问:安娜老师会在基督城参加纪念活动吗?” 我心里有些疼。
再说一家人都没事,婆婆住在一个风景绝好的海湾里,唯一的不好就是一出大事就可能断路,因为要穿越山底隧道,或走盘山公路。这次也不例外,巨石把盘山路堵了,而隧道封掉了,那天她在城里图书馆上班,既回不了家,身上也一无所有。在旁晚,她好心的同事把她送到了我们的家门口。
我家既没水也没电,按照我妈的最高指示,把床垫,沙发都放进客厅,离门近的地方,夜里也不要锁门,提防重大余震。我记得当天夜里,不知哪里来的老鼠,估计被余震,震进了水桶,牺牲了,浪费了我们一桶宝贵的水。平日见不着面的邻居也都挨家挨户的敲门,大家彼此分享仅有的水和各种食物。有个邻居家有煤气炉,我拿了冰柜里的三文鱼,羊腿都让邻居用BBQ烤了,大家分着吃,没电,什么也留不住,听说震后垃圾站堆满了臭掉的冰柜。还有个邻居有壁炉,负责给大家烧水沏茶。那几天就是以共产主义的混的方法熬过来的。很快市议会的供水车也开始定点服务了,无家可救的可以去教堂和社区活动中心住宿。我们不属于这类人。印象里没有食物紧缺,提款机,刷卡机都不工作了,恢复了现金为王的时代,真没钱的可以舍,有的老板也会好心的白给,反正没听说那家店哄抬物价。
热水罐里的储存水都光了,打来的水只能留着喝,我依然还是满脸泥的猴子。第三天收到一个既是学生,又是朋友的人发来的短信:“are you ok? Need any help? we have water and power.” 记得很快他家门口就多了我们四个,好在只有我灰头土脑。那是一个终身难忘的淋浴,冲走了一层厚厚的泥沙,留下了真实的人生记忆。他家还聚集了好多比我们更难的困难户,求救者。也就是在那里,再次接受我老妈的最高指示,买机票,玩儿去吧。这事比较离奇,政府为了缓解灾民压力,发放一次性失业补助,我就有资格领取,还有50钮币的国内往返机票,去哪个城市都可以。200钮币的往返机票可以出国,凡是直航的去哪国都可以。我心中惦记着工作室里那些老师传给我的百年宝贝工具,不愿意远行,但听了母亲的建议订票去了威灵顿。我真是有位神奇老妈,我们四个就在北岛road trip 了两周,凡是所到之处,租车公司,酒店听说我们是从基督城来的都给打折,没预定也尽量给解决,还有几位朋友可以投靠,就有了人生难忘的快乐旅行。2月26日是珠珠生日,她的party被取消了,但好心的神厨朋友在北岛为她献上了一个心形的巧克力大蛋糕。
震后3个月,我接到艺术中心的通知,按指定时间,我有几个小时的时间把所有在工作室的设备搬出。我四处打电话,找了六个人一起奋战,所有的成品定制都长满了各种颜色的霉斑,成了废物,和垃圾,但所有的工具全场救出,包括那台印刷机。大楼主管把我的钱盒放在我手里,是工人发现的,托他保管,大概是两百多块钱的现金。基督城人经受了好多年的余震,就好像家常便饭一样,总让你记着。这不,一晃又10年了。
今晚去朋友家一起吃饭,怀念一下那个日子。
《“独眼鸡”与“游荡鸡”》姜老师
25只鸡的社群并不简单,第一领导人是大公鸡,它的重要职责还有向母鸡们报警:“老鹰来了。”和人类社会如出一辙,有的鸡是人眼里的“栋梁”,还有的是社会边缘人物,能完成任务,但不服管,我行我素,为自由而奋斗着。五保户也有,那是光荣退役的“英雄母亲”。再有的可能就是有瑕疵的,有各种问题的产物,甚至是“有愧于国家人民的”犯罪分子。
在孩子们到达农场的第一个清晨,很快我就被通报:“妈妈,你知道吗?群里有只独眼鸡,看上去不那么友善,不那么美,让人有些害怕!”孩子们比我更上心这些鸡。
刚接手农场的的时候,鸡特别不适应,然后对食物和人的种种不适应导致极低的产蛋率,我们几经努力,有所提高,但学到的经验是,跟人一样,从小爱吃什么,大了不容易改,再就是积习难改。
上个月我们初步开展“严打”和“爱国卫生”,“除四害”运动。伟大的战果是燕玲发现了偷吃鸡蛋的大鸟,通过她的描述,我确信那是住在附近树上的鹰隼。人赃俱获,但我们没能力将其就地正法,况且有她的出没,就不会有太多的黄鼠狼,兔子和大老鼠。人要做的是认命,注意关好下蛋用的鸡棚。除四害就是搞定地老鼠,据宝藏邻居说他家盛产的竟然是树老鼠,而我们的鸡招引的是地老鼠。燕玲有事回来几天,和我讲述了“英雄拍老鼠”的事迹,惊心动魄,她还有些惊魂未定。我想,搁我身上,也腻歪,毕竟是大老鼠。我们约定四月复活节的时候来个干脆彻底的,要填埋所有鼠洞,并消除一切死角。那得人人出力,珠珠和妹妹应该激动地兴奋无比。
有天需要邻居给照看鸡,负责捡蛋。出乎意外的是大叔邻居发现了那只独眼的鸡原来偷吃鸡蛋。邻居有经验,一般是发现吃鸡蛋的鸡是要被杀掉的,因为是恶习,改不了。他把鸡关进了一个单独的区域,倒是给了吃食,其目的就是为了判断这只独眼鸡是否具有其基本能力-下蛋。燕玲又继续观察了一天,什么也没有,她把鸡自由了。邻居比我们还上心,建议杀掉独眼鸡。燕玲和Ronnie都相互笑笑,“这事儿归映华管。”
昨天晚饭讲起这只鸡,孩子们对杀鸡很愤怒,觉得邻居大叔真不好,我妈妈保持沉默,Ronnie不管,他俩还有一句“我不会杀鸡”。我是家里唯一会杀鸡的人,怎么学到的呢?小时候看爸爸杀过,就会了。可惜小时候考试不考杀鸡,不然总考100。这手艺倒是时不常就会用到。今天也必须表态,我是不会杀的,孩子们放心了。仔细想想鸡怎么瞎的一只眼呢?是场恶斗?受到了精神刺激,丢了自己的蛋,或孩子?像祥林嫂一样命苦?或仇视报复社会?有抑郁症?有双向情感障碍?越想越复杂,是否要办个鸡精神病院呢?
女儿们最喜欢一只特立独行的的鸡,有刘晓波笔下“小黑”的气质。据说主要是每天黄昏都要钻出栅栏出来溜溜,还能自己回去,但被人看到的时候,谁都会把它轰回去或抱回去。就是见不得它乱晃。邻居对这只鸡也做了精辟的正解。There is always one that makes its purpose of life to escape. Doesn’t mater what you do, it is it’s goal, and it will always find a way. If it doesn’t lay eggs, kill it! However, I won’t kill it.
这是只有福气的鸡,因为它下蛋,再就是它不是邻居的,孩子们最喜欢它,因为它乐意让人抱,可能它就想每天溜出来找人玩儿会,和人玩儿比和鸡在一起,更有吸引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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